19年前，成都市民刘勇、李珍夫妻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女儿；19年后，谁也没有料到，这对姐妹一个因涉嫌故意杀人罪被刑事拘留，另一个已经离开人世。8月23日上午，一想起已经阴阳两隔的小女儿涓涓，刘勇不禁潸然泪下。6年前，涓涓因为感冒发烧昏迷了10多天，此后留下了脑膜炎后遗症，并伴有间歇性精神失常，一家人的生活和命运被彻底改变了。8月22日凌晨，在成都市某精神病院内，一向对妹妹呵护倍至的孪生姐姐亭亭为了解除家人的痛苦，用枕头结束了妹妹的生命。这一悲剧给人们留下了太多的思考。

　　8月23日上午，记者见到了刘勇、李珍夫妻。刘勇称，小时候，涓涓是个可爱的姑娘，喜欢跳舞、唱歌。然而，2001年3月，一场大病彻底改变了这一切。因为感冒发烧，涓涓昏迷10多天后留下了脑膜炎后遗症，并伴有间歇性精神失常。从此，涓涓常常莫名其妙地发狂，全家人的生活被彻底打乱了。为了给涓涓治病，家中已花去10万元并变卖了东光小区的房子，还欠下不少外债。今年6月，为了照顾妹妹，亭亭放弃高考留在了家里。

　　8月上旬，刘勇找到了3位四川最著名的精神病专家对涓涓进行了会诊。然而，诊断结论彻底断绝了刘家人最后的希望。结论认为，已患病6年的涓涓想要延续生命只能依靠药物治疗，没有其它更好的办法。刘家人随后将涓涓送到了成都市某精神病医院进行治疗。

　　8月21日晚，刘家人接到医生电话后急忙赶到医院。病床上的涓涓虚弱得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。在家人一遍遍的呼唤下，涓涓缓缓睁开了眼睛，哭着念叨“我难受”。顿时，一家人在床前哭成一团……

　　刘勇回忆起当天的情形禁不住老泪纵横。涓涓手腕上一段溃烂的皮肤让他们触目惊心。医生说，医院用绷带把涓涓固定在床上，那是她挣扎时被绷带勒的。当时，亭亭主动提出要留下来照顾妹妹，刘勇坚决不同意。可亭亭下定了决心，她的坚持让刘勇一时心软：“那就暂时由亭亭照顾涓涓吧！”

　　当晚11时许，夫妇俩刚回到家中亭亭的电话就来了：“妹妹好造孽，动都不能动，大小便也失禁了，我刚给她擦了身体。爸妈你们放心，我一定把她照顾得好好的。”然而谁也没料到，这竟是亭亭最后一次与他们通话，也是涓涓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夜。之后发生的事情，不仅出乎刘勇夫妻意料，也让所有人唏嘘不已。

　　当记者面对亭亭时，心情非常复杂。在亭亭单纯的内心世界里，她不愿看到妹妹受罪，更不愿看到父母苦苦支撑这个家。

　　当晚，与爸爸妈妈通完电话后，亭亭替妹妹洗了一个澡。这一次涓涓很听话。亭亭一边替妹妹擦洗，一边落泪。涓涓一副很乖的样子让亭亭不敢看她的眼睛。伺候妹妹上床后，亭亭一直靠在床边胡思乱想。6年来，由于涓涓的病，一家人都处在精神崩溃的边缘。这样的日子如果再持续下去，谁都承受不了。亭亭说，她爱爸爸妈妈，爱妹妹，这时只有她站出来了。

　　当记者问她：“你是什么时候下定这样的决心的？”亭亭称：“妹妹的病没有希望，我觉得再拖下去全家人都会疯掉。”

　　面对记者，已归平静的亭亭讲述了捂死妹妹的经过。8月22日凌晨1时许，流干了眼泪的亭亭决定解除妹妹的痛苦，心也硬了起来。她走近熟睡的涓涓，用枕头捂住了妹妹的头。很快，涓涓开始挣扎。此时，亭亭泪水又流了出来，嘴里不停地念着：“涓涓，对不起，对不起！”挣扎了一会儿，涓涓开始抽泣。亭亭于心不忍，松开了双手。过了一会儿，亭亭揭开被单，发现涓涓张着嘴，嘴唇发紫。

　　说到这里，亭亭又哭了：“她当时肯定很痛苦。我哭不是伤心自己，而是觉得妹妹好惨哦！”说到这里，她把身子靠在椅子上，紧绷的神经舒张开来。“现在全家人都解脱了。”在结束妹妹的生命后，她平静地拨打了110报警。之后，她跟要好的同学发短信告别，坐在床边静静地等候警察的到来。

　　8月22日凌晨6时许，刘勇夫妻突然接到亭亭同学的电话，他们当时并不知道已经发生了悲剧。当日上午10时，医院打来电话，要刘勇夫妻过去。“孩子出事了。”刘勇说，当时心跳得很厉害，手不停地抖。到了医院，医生什么也不肯说，只要他们到辖区派出所去一趟。这时，刘勇已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。从办案民警那里，他们终于知道了事情的线日上午，面对记者，刘勇几次痛哭不已。他没想到一夜之间自己“失去”了两个女儿。

　　刘勇告诉记者，2004年5月，刘家人请求医生对涓涓进行开颅手术。手术后涓涓的病情没有得到缓解，刘家人只能将涓涓用铁链锁起来。同年9月，刘家人萌发了让涓涓安乐死的想法，涓涓也说她的死可以“解脱”家人。同年11月，刘勇夫妻专程带上涓涓到医院咨询安乐死的情况。院方拒绝了刘勇夫妻的要求。同年底，涓涓做了第二次手术。然而病情仍然没有得到改善。

　　据刘家人称，2005年5月6日，被迫休学在家两个月的亭亭服药自杀。当时，亭亭留下的遗书写道：“爸爸妈妈，自从我弃学后，我不是不后悔，是家庭的原因……我走了，我忍受不了这些折磨……谢谢你们的养育之恩……”因抢救及时，亭亭活了过来。

　　在采访期间，李珍点击电脑中的照片给记者看。照片上一家人很开心，姐妹相亲相爱。李珍睹物思人不禁失声痛哭。她说涓涓没病的日子姐妹俩常在一起玩电脑。涓涓喜欢打游戏，亭亭就把电脑让给她用。

　　征得刘勇夫妻同意后，记者翻看了亭亭的3篇日记。8月15日晚，亭亭在“含泪的日记”中写道：“涓涓住院已经4天了，院方说涓涓在里面不吃不喝，我好担心！虽然平时她在家里对我们打骂不休，但她毕竟是我的亲妹妹啊！好想生病的是我哦！”

　　8月21日，亭亭又写了两篇日记，暗示她将“解脱”妹妹和家人。在一篇题为“我太高兴了”的日记中，她写道：“看嘛，她在里面大小便失禁，医生没办法。所以，我决定了，我自己过去。父母要维持这个家，肯定只有我去了。涓涓，你不用熬了，就让我们这对双胞胎一起度过每一天。姐姐要过来了哦，你高兴吗？呵呵，不管未来怎样，我都在你身边。终于可以过来看你了，我太高兴了……”

　　在另一篇“是喜还是忧？”的日记中，亭亭写道：“涓涓在家天天发脾气，可以说鸡犬不宁，现在她进了医院，家里恢复了平静，而我们却有点不习惯了……天啊，真是折磨人！到底是喜还是忧？我们这个家注定要一辈子这样了！老天爷，你太不长眼了，折磨了我们6年还不够吗？我真的快崩溃了……涓涓，对不起啊！姐姐无能为力，只希望你快点好，回来和我们团聚。我好想回到以前，简简单单多好！”

　　2005年5月6日，本报记者报道了刘家人的不幸遭遇。刘家人悲惨的遭遇见报后，有关部门纷纷向他们伸出了援助之手。然而，这些爱心就像潮水一样，退潮后刘家人的生活依旧艰难。

　　刘勇告诉记者，8月23日，他第一时间退了涓涓的低保及成都市残联的爱心卡，还把一些值钱的药捐了出来。他说，这些钱和药就留给需要的人，希望可以减少类似悲剧的发生。

　　8月24日下午，记者为此采访了四川迪泰律师事务所的律师李长珍。他认为，亭亭的行为已构成故意杀人罪。法院将综合亭亭特殊的家庭背景和自首情节作出判决。不过，根据《刑法》第二百三十二条之规定，亭亭至少要判三年以上有期徒刑。目前，亭亭因涉嫌故意杀人罪被警方刑事拘留。

　　四川犯罪心理学家莫晓宇认为，这出悲剧是偶然中的必然。在本案中，亭亭长期生活在压抑的家庭环境中，但并不能与犯罪行为构成必然的因果关系。无论从法律还是道德的层面上讲，亭亭都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。

　　与此同时，由于《精神卫生法》迟迟未出台，社会未能为精神病患者建立有效的救助和监护机制，普通家庭无法承受精神病患者带来的经济和精神的双重压力。在本案中，虽然社会公众对刘家人一度救助过，但无法维持下去。正因如此，在刘家人寻求治疗、安乐死等“自救”未果，又没有得到社会持续救助的情况下，悲剧迟早会发生。因此，当我们审视这个悲剧时，更应该看到这个悲剧的背后，呼吁《精神卫生法》尽早出台。 (文中人物均系化名)(记者 袁勇 杨阳 李杨）